豚，我是一只豚

09.

眼睛容易让人分心。看到的太多，就无法知晓全部。即使是多华丽与精致的外壳，在闭上双眼的威尔面前，也会尽然地分崩离析，露出它们最原始的本质的面目。只不过，莱克特先生府邸中的本质也不禁令人惊叹。

在过去的十七年来，威尔的天赋可以使他从混杂成一锅稀粥的气味中抽离并分辨出每一种味道，这是他的本能，也是他赖以为生的本领。但很快，威尔就发现，在莱克特先生的府邸里，气味是规矩而有层次的，谁都不敢在客人面前造次，更不敢在莱克特先生面前喧宾夺主。它们训练有素地引导着威尔熟悉整座府邸，将莱克特先生的艺术藏品不遗余力地展现在威尔鼻前。

对于威尔来说，气味不仅是一种味道，它还是具有颜色，覆盖温度的。而在莱克特先生的府邸里，潜藏着一种冰冷，那是一种能深入骨髓、透入血液的寒彻，不似如冰雪之白，却像是混合了黑夜的灰。有道是，黎明前的夜最为黑暗，晨曦前的天最为冰寒，威尔说不上因由来，但处身至此，就好比是赤脚站在的暗夜尽头的雪地上，不知是否还能等到翌日的太阳。

威尔为他的认识感到害怕。自出娘胎以来，威尔感知危险的能力就令人叹为观止。但威尔从来不认为这是一件好事——高超的嗅觉也许是上帝赐予他的祝福，但感知危险的能力，那是他永生的诅咒。因为，一旦他能感知到危险，那就证明了危险的存在，不是吗？他不敢再深入，也没有再深入，却敌不过一阵虚寒倏地窜过全身经脉，所幸他现在还是长袖蔽体，能为他遮住双臂上的鸡皮疙瘩。但他的双肩无端的哆嗦，就无法逃过莱克特先生时刻关注的眼角了。莱克特先生挥手招过他的贴身男仆，命他去取自己的斗篷来。当然，心有余悸的威尔对此一无所知，所以当莱克特先生亲手为他系上斗篷时，他的身体更为颤抖了。

“呃……”威尔的喉咙动了一动，发出半秒哑声。虽然心怀感激，但威尔似乎还没习惯与另一位先生有如此亲密的触碰，可与此同时，他亦不知他是应该要躲避起莱克特先生的动作开来，还是接过莱克特先生手中的系绳。他因纠结而未动，莱克特先生早已动作流畅地帮他处理好颈间繁琐的系结。

明白威尔当下的尴尬，莱克特先生先一步尽起了地主之谊。

莱克特先生往前踏出一步，十指的指尖交叉自然放置于身前，语带笑意地说道：“我想，威尔你应该对我的藏书和画作不感兴趣吧。所以，我想要邀请你到我的调香室来，不知你是否愿意？”

从莱克特先生的语气和神色上来看，刚刚在威尔看来是亲密的举动，在莱克特先生眼中不过是友谊的情分。这种想法令威尔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放松了不少，又或许这是因为莱克特先生的斗篷引致的，广藿香、雪松、香根草与安息香的后调留于斗篷之内还未散去，将威尔包裹其中，紧紧围绕。辽阔的大地气味彰显了莱克特先生宽广的胸怀，对此，威尔甚是感激。

威尔点点头，应了莱克特先生的邀请。

他跟在莱克特先生身后，上了二楼，沿着长廊走至尽头。

长廊尽头是一扇上了锁的双开木门，锁住了世界上所有奇特美妙的气味。

“准备好了吗，威尔？”

在打开最后一道锁时，莱克特先生的手按在钥匙上，侧过身来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