豚，我是一只豚

05.

三天过去，在城里打转的威尔一无所获；七天过去，威尔的脚趾头磨出了水泡；半个月过去，威尔就差皇宫里头没去着了。

不过要是……要是他和自己一样没有气味？

在又一次被德姆维尔先生语重心长地劝上了街头之前，威尔不得不想到这个可能性。他拖着酸软的双腿漫无目的地走到一个十字街口，他闭上眼睛，鼻翼翕动，捕捉气息来帮助自己作出选择。

威尔的嗅觉可以为他追踪到千里之外群山之上寒风吹拂的杉木林，但这片杉木林的位置有些微妙，它在移动，就在几百尺开外的圣母院对出的街角移动着。它坚韧，隽永，具有广度和深度。它浑厚而纯净，自然而清冷。它是灰绿色的，隐隐还增了几抹白色和蓝色，似是清晨栖身于覆雪松林，听远方海浪拍岸，使人放松，卸下压力。它是一份慷慨的馈赠，毫不吝啬，却不过分张扬。它引人入胜，耐人寻味，令人陶醉，叫人心驰神往。于是威尔也这样做了。他穿街过巷，如入无人之境。威尔的步伐越急促，他就越能感受这片松林傲人的生命力。在他的一呼一吸间，它一直深入，直至完全占据了威尔的感官——目之所见为林，耳之所听为风，舌之所尝为辛，肤之所触为紧，合之而为香，由鼻入心。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不属于这片松林的气味，一些令人厌恶的味道。它是有罪的，因为它未经批准便闯入这片松林，破坏了它原有的静谧与和谐。那是特属于人血的腥味，余温尚存的覆盖在已经干涸凝固的上面，与铁锈的锈腥味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呕。

直到威尔睁开眼睛，分清现实，他才发现自己之前一直双目紧闭，他也并非栖身于清晨覆雪的松林。他现在离德姆维尔香水店已经很远，甚至与圣母院也有了一段距离。威尔看到在他几步开外的正前方，有一个正在行走的男人。他的身材高大挺拔，步伐沉稳有力，衣着规整洁净。可以说，这个男人周身散发出的气息与这个街区格格不入，所以毫无疑问，他就是那头守踞在覆雪松林中心的雄鹿。

可眼下却有人心怀不轨，那染血的锈刀正对这头雄鹿那双华丽而强壮的鹿角虎视眈眈，危险就潜伏在那街角拐弯处。眼看那男人朝着那街角的方向走近，威尔内心担忧害怕却又纠结万分——十年以来，威尔仍未曾习惯于与陌生人打交道，语言对于他来说并不是必要的，香气与想象更有说服力，若非是万不得已，威尔不会想到要开口说话。但此刻，一股欲望正从他心中升起，超越了所有的情感，威尔不能说清那应该是要被称作保护欲还是占有欲——他不允许这头美丽而骄傲的雄鹿受到伤害，也不能容忍有不洁之徒踏入这片神圣的松林——不能在他的看护之下。他要保护这个男人，那是他的使命，与生俱来的使命，他是为救人而生的，记得吗？

下定决心，威尔高声喊道：

“先生！”

见前面的人未曾停下脚步，威尔又再喊道：

“莱克特先生！”

前面的男人带着狐疑停住了脚步，他回过头来，鹰隼般的双眼盯得威尔背脊发凉。

“我……我是被派来……”

威尔的恐惧和懊悔重新夺取了主导地位，他惊动了这个男人，却又不敢得罪这个街区的地痞，他低着头，砸着嘴，想要编造一个理由先将他带离这里。可就在威尔心急如焚，脑子却又转不过来之际，那位莱克特先生已经走到他面前停下，说了一句令他瞠目结舌的话。

带着柔软清新的气息，他温柔地说：

“我相信就在刚才，你救了我一命。”